今年夏天有意赴克罗地亚旅游的朋友可能要注意避免7月5日前后在萨格勒布停留。7月5日晚，克罗地亚歌手马尔科•佩尔科维奇“汤普森”（Marko Perković Thompson）将在新萨格勒布的赛马场（Hipodrom）举办演唱会，据该场演唱会的官方售票平台Entrio.hr说，超过50万人将来观看这场演唱会。这意味着，现年58岁的“汤普森”已经成了全世界范围内有史以来单场演唱会售票数量最高的歌手。然而，这位歌手因其右翼意识形态在克罗地亚国内外都备受争议。

图1：演唱会上的“汤普森”。（图片来源：tportal.hr/CROPIX）

一把冲锋枪

去年8月16日晚，“汤普森”在克罗地亚斯普利特（Split）附近小镇杜戈波列（Dugopolje）的克罗地亚骑士体育场（Stadion Hrvatski vitezovi）举行了一场演唱会。全场的最高潮照例是由他在上世纪90年代克罗地亚战争期间的成名作《查沃格拉韦营》（Bojna Čavoglave）所带来的。歌曲名称中的查沃格拉韦是“汤普森”的家乡，距离杜戈波列不远，在那场战争中也曾陷入战火。“汤普森”本人当时也上过战场，他的这一昵称就是来自于他扛过的美式“汤普森冲锋枪”。这首歌呼吁克罗地亚人和“敌人”塞尔维亚人火拼，甚至还有“听着，塞尔维亚志愿兵、切特尼克混混/我们的手将伸向在塞尔维亚的你们”这种暗示入侵塞尔维亚的歌词。战火远去多年之后的杜戈波列，摇滚乐的节奏如同战鼓，台下黑压压的观众被自己手中的烟花点亮，舞台上的巨型电子屏幕展示着克罗地亚的国旗，观众中也有人挥舞着国旗。“为了祖国，准备好了！”（Za dom - spremni!）舞台上的“汤普森”以这句标志性的口号开始了演唱，全场和他一同齐声高喊，气氛极其热烈。旋律简单而易于传唱的《查沃格拉韦营》已经火出克罗地亚，2022年俄乌冲突爆发后，乌克兰音乐人Detcom就用这首歌曲的曲调编了一曲抗俄歌曲《乌克兰战士》（Солдати з України）。

“为了祖国，准备好了！”（ZDS）从字面上看只是一句热血的爱国主义口号，但是因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的纳粹傀儡政权“克罗地亚独立国”（NDH）时期被推广，它被广泛视为这一时期克罗地亚乌斯塔沙纳粹政权对非克族人口的迫害和种族清洗的象征，而塞尔维亚人是最大的受害者。在南斯拉夫时期，这句严重违背反法西斯精神的口号在公开场合被严格禁止，但它在南斯拉夫解体后的战争中又浮出水面。克罗地亚战争早期右翼政党克罗地亚权利党（HSP）组织的准军事武装克罗地亚国防军（Hrvatske obrambene snage，HOS）的徽章上就有这句话。这一徽章的另一个鲜明特点是上面的红白格盾牌第一排的第一格是白色，同“克罗地亚独立国”时期，但现在克罗地亚国旗国徽上的红白格盾牌第一排第一格是红色。当年，HOS的一些重要军事将领毫不掩饰对“克罗地亚独立国”和乌斯塔沙意识形态的拥护，就连该军事组织名称的缩写也和“克罗地亚独立国”后期成立的“克罗地亚军队”（Hrvatske oružane snage）相同。虽然图季曼政府很快就对HOS开展了镇压，但有人认为前者主要是出于统一克罗地亚武装力量的目的，而HOS从未被官方取缔，时至今日，其所代表的极右翼沙文主义思想在克罗地亚仍有生命力。

在“汤普森”的演唱会上不乏挥舞HOS旗帜的人，他本人还曾亲自在该组织的纪念活动现场献唱，但他本人多年来却极力和沙文主义、纳粹主义等划清界限。早在2009年10月26日接受克罗地亚电视台Nova TV采访时，“汤普森”就表示自己确实是民族主义者，但绝不是沙文主义者，更不是法西斯分子，否认自己的歌曲宣扬法西斯和纳粹。与此同时，他为自己演唱会上观众席上频现的乌斯塔沙标志辩护，表示不应“让现在的年轻人背负二战的罪责”。“汤普森”在自己官方网站thompson.hr上展示的2020年接受德国《法兰克福汇报》（Frankfurter Allgemeine Zeitung）采访的全文中说，ZDS是来自比二战时期久远得多的克罗地亚历史时期的号召人们保家卫国的口号。确有部分克罗地亚人认同这一说法，但“汤普森”所说的上世纪90年代初之时没有一个克罗地亚人把这句口号和法西斯主义联系在一起显然令人怀疑。

一手擦边球

可以想象，“汤普森”今年7月5日演唱会上50多万人齐声高呼ZDS的场面将有多震撼。观看如此大规模的演唱会，听歌不是重点，热闹才是关键。“汤普森”的歌迷当中有很多年轻人。Entrio.hr公布的数据显示，购买了这次“汤普森”演唱会门票的人有一半不到32岁，有三分之一不到28岁。也就是说，有至少一半的人对上世纪90年代初的克罗地亚战争没有任何切身体会。85%的观众来自克罗地亚，其余观众来自世界各地的44个国家。由于开票后观众热情太高，以至于票务系统频频崩溃，主办方本来打算申请再搞一场，但没有得到萨格勒布警方许可，但警方同意该场演唱会观众扩容。

图2：位于新萨格勒布的“赛马场”已经举办过多场超大型活动，一些外国著名歌手和乐队也曾在此举办演唱会。（图片来源：zagreb.info/CROPIX）

作为克罗地亚最大唱片公司、前身为南斯拉夫两大国有唱片公司之一的Jugoton的Croatia Records的签约歌手，“汤普森”已经是克罗地亚的顶流歌星之一。他还多次在庆祝克罗地亚国家体育代表队取得优异成绩的场合表演，显示出其在乐坛较高的地位。从歌曲、MV和演唱会的制作水平来看，“汤普森”也比西巴尔干地区很多“泥腿子”民族主义歌手显得档次高了不少，因此被认为听众中也有不少中产及以上人士。有网友戏称“汤普森”7月的这场演唱会是对克罗地亚人的“人口普查”，Entrio.hr也表示，上月底开票当天，每时每刻都有几百万人在抢票，但是，特别反感“汤普森”的也大有人在，克罗地亚人对他的看法两极分化严重。除了坚实的听众基础，执政多年的克罗地亚民主共同体（HDZ）出于和左翼政党斗争的需求对极右翼势力予以纵容也被认为是“汤普森”风靡的原因。

相比已经把使用纳粹时期符号入刑的德国，克罗地亚在这方面不论从执法力度还是惩罚力度上都差得很远。目前，对克罗地亚公共场所喊ZDS口号者的处罚适用的法条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治安管理处罚法》（Zakon o prekršajima protiv javnog reda i mira），该法的第五条第一款规定，在公共场所演唱、演奏歌曲、音乐或佩戴或展示符号、文字、图像而影响治安者，将被处以700-4000欧元的罚款或最多30天监禁。其中罚款金额还是在最近一次，即2023年的修法中被提升的，原先只有20-150欧元。因此，受理这些案件的通常是治安法院。

虽然位于萨格勒布的克罗地亚高级治安法院（Visoki prekršajni sud）在此前的多份判决中认为在公共场合喊ZDS口号是违法行为，但在“汤普森”名曲《查沃格拉韦营》中这句话是否违法的问题上开了倒车。2020年6月，克罗地亚高级治安法院判决“汤普森”这首歌中“作为歌词一部分”的ZDS不违法，因为它“和乌斯塔沙的标志没有明确的联系”，而且也没有破坏治安，因为涉案音乐会上“氛围良好”，也没有受到任何市民投诉。也就是说，只要在某一场所齐喊ZDS的人拥有同样的价值观，且即使不认同的人也不认为自己受到影响，那就不属于违法行为。据当地媒体报道，有时候甚至警方都懒得管，因为反正地方治安法院对此也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汤普森”歌词案就是先在希贝尼克（Šibenik）的治安法院被判不违法，随后被当地警方上诉到高级治安法院的。